暗香

入了夜的上海依旧灯火阑珊,歌女们谙哑婉转的嗓音像只触了火的蝴蝶,点着了易淮安早已躁动不安的心。

�� 易淮安把玩着杯中的酒,瑰红的液面倒映出一个女人的模样:绾着黑薄纱的面上镶了一朵烈焰红唇,两瓣饱满的唇时启时合。可惜,左半边的脸庞却有着一道可怖的烙痕。

倏地,女人失去了踪迹。易淮安抬起下颌,扶扶稍微滑落的金丝边眼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擅自离开他的镜头的大胆女人:“小姐,有事吗?”

�� 女人掩面轻笑,身上的淡淡的暗香窜入易淮安的鼻中:“您说呢?”易淮安一把揽过女人的腰肢,看到墙角里接线人打的暗号,眸色深了深。女人的身体只僵硬了一下,随即攀上易淮安的肩膀。

�� 第二天,易淮安睁开眼,习惯性地摸摸右侧,却扑了个空。易淮安坐起身子,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拿起桌上的眼镜时发现门开了。女人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想你应该饿了。”易淮安挑了挑眉毛,记忆里好像也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他刚醒来时为他准备早餐,她,不是她。

�� 女人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默不作声地打开袋子,拿出早点。易淮安止住了她的动作:“你要多少?”女人的手微颤了一下,神色一僵,又瞬间回复平和:“我什么也不需要。”

易淮安不悦地蹙起了眉头,这女人。

不一会儿,易淮安从上衣里掏出一张支票,“唰唰”填下一串数字放在桌上:“我要走了。这个,你收下。”

�� 女人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张支票,喃喃道:“可以不走吗?”易淮安愣了一下,这个眼神好熟悉,他仔细想想,仍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双眼睛。

�� 易淮安不作声,径直离开了房间,可惜他错过了身后一直目送他的身影。

再见,淮安。女人默念着,转身走进了阳光的阴影里。

��� 回到总部,易淮安把收集来的情报汇报完后。大家陷入了沉思,突然有人说:“10号鬼子就要行动了,我们必须尽快安排这次刺杀活动。”可是彼此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说话。易淮安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我去吧。”

�� 10号,使馆里,易淮安身着一袭和服席地而坐,对面是斟着清酒的和田大佐。和田大佐举杯:“祝贺我们双方合作愉快。”易淮安也回敬和田大佐。突然,和田大佐的脸开始扭曲,惊恐地看着易淮安:“你——”随后倒下。易淮安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有人要陷害他。

�� 屋外的侍者听见屋内一阵响动,急切地询问:“大佐大佐!”易淮安忙定下心来,淡淡开口道:“没事,大佐只是喝多了。”

�� 过了一会儿,易淮安借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出了门。不久后,宅内传来一阵冲天枪鸣,易淮安一边逃,一边想到底会是谁出卖了他。

�� “淮安!”易淮安正要回应,后脖颈传来刺痛感:“为什么——”桀,他多年的好伙伴,扯出一抹嗜血的笑容慢慢俯下身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挡了我的路。”之后,易淮安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

�� 醒来,是在爬满苍苔的牢房里。易淮安自嘲地笑了,这可笑的现实。

�� 这时,牢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两个壮汉蒙了易淮安的眼,一人一手压着他的肩膀走。他虽皮糙肉厚,却也未曾曹受过这般待遇。就在易淮安以为要一直走下去的时候,突然见了光。易淮安听到桀的声音:“老朋友,还好吗?我听说你叛离了组织,这不是真的吧?”矫揉造作,易淮安咬紧牙根,忿忿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桀突然凑近易淮安的耳边:“东西在哪儿?”“不知道。”桀抓住了易淮安的肩膀:“真不知道?”“真不。。。。。。”“咔嚓”一声,易淮安疼得闷哼了一声。桀冷笑:“有本事一辈子别让我找到。”说罢,走了出去。

�� 易淮安自然是被带回了牢房,房内的霉湿气味熏得他直皱眉。突然,一团白光闪过地面。易淮安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他才探头朝铁栏窗外望去:

一个风筝被挂在树上,风筝中央有一块镜子。

�� 会是谁,易淮安心想。

�� 过不了一会儿,“着火了,着火了”的喊声四起。“嘭”地一声,易淮安的牢门被撞开了,袭来一阵暗香,是那个女人。

“这儿很危险,不是你可以来的。你……”女人伸出左手封住他未说出口的话,牵过他的手,逃离了一片火海。

�� 就在即将迈出门口的那一刹,一枚子弹朝他们袭来。女人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易淮安的身前,易淮安的眼里只剩下一个火红的她慢慢绽开笑颜,如花瓣离开花朵般,凄艳飘零。易淮安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撑起她的身体,发现她竟如此单薄。

�� 女人躺在易淮安的怀里,颤抖着抚摸着他的`面庞:“淮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易淮安不可置信地扣住她的手:“苏苏?”她微喘着气点点头,手却垂了下来。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是易淮安,她是苏苏。

�� 易淮安红着眼,抱着苏苏逃离了阴暗的牢房,一言未发。

在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有一颗古树,挖开树下的土,是坛女儿红。女儿红妆盼君来,却知君去不再还。我待君归红颜至,大梦一场终须还。易淮安念念叨叨地开了坛,饮了一口又一口,颓然倒在树旁。

�� 那年,易淮安还只是个愣头小子,苏苏却是以司令府千金的身份名震江南。每每听及别人对苏苏的传言,易淮安不屑地瘪瘪嘴:“再厉害,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直到那天易淮安见着了苏苏,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 和平常的女人不一样,苏苏没有待在闺阁里每日绣花作画,而是来到街头宣扬爱国主义。苏苏穿着一身蓝色裙装,一头齐肩短碎发利落干脆,明明那么瘦弱的一个千金大小姐,却拿着抗议大旗挥舞,大声呐喊:“我们是中国人,勿忘国耻!”一字一句,有力地敲击着易淮安的心。

��� 中了魔似的,易淮安加入了抗日爱国的队伍。易淮安仍旧记得苏苏初次见面开口的第一句:“我叫苏苏,在这里我不是大小姐,我只是个中国人。”易淮安也学着她的话说:“我叫易淮安,在这里我不是楞头青,我只是个中国人。”苏苏噗嗤一声笑了,那一刻易淮安仿佛感觉五月的风从自己耳边拂过,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时间如细沙流去,战事也愈演愈烈。有一天,苏苏没来,她是从不会迟到的人,易淮安感到不安。果然,东窗事发,政变让司令倒台,一家人锒铛入狱。易淮安四处找人帮忙,却没有人敢去趟这趟浑水。后来,组织偶然间救出了苏苏,可是司令却没能熬过来。之后苏苏失去了踪迹,易淮安不甘心放弃寻找苏苏,就加入了组织。

易淮安暗里找过苏苏很多次,结果仍是没有。慢慢地,8年过去了。8年间,易淮安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很多关于苏苏的传说,有人说苏苏为了复仇委身敌营,也有人说苏苏染上毒瘾沦落风尘,易淮安一直想找到苏苏问问这些年的生活。然而直到现在的重逢,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恍惚间,易淮安看见身着蓝衣的苏苏向他走来:“淮安——”又是那一抹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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