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wā)(1952~),陕西商洛人。当代著名作家。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浮躁》《废都》《秦腔》《怀念狼》《高兴》等,以及《贾章凹获奖中篇小说集》《贾乎凹散文自选集》等等。作品多次在国内外获奖。本书是贾平凹自创作以来的新编散文精选集,这次为您整理了贾平凹的散文(优秀6篇),在大家参照的同时,也可以分享一下给您最好的朋友。
“语言风格”是指作家通过自己的作品表现出来的创作语言特有的表现手法,不同的作家具有不同的语言写作风格。贾平凹散文的语言风格主要体现为:平实质朴、含蓄隽永和幽默讽刺等三个方面。分述如下。
1.质朴自然
著名作家徐迟曾说:“散文作家不仅要掌握华丽的文采,而且要善于控制它,不仅要掌握朴素的文章,还要善于发扬它。写得华丽并不容易,写得朴素更难,……越是大作家,越到成熟之时,越是写得朴素。”[4]贾平凹选用恰当的方法技巧直接陈述, 甚至时常运用白描的手法,质朴自然,却显得情真意切。例如:(7)院再小也要栽柳,柳必垂。晓起推窗如见仙人曳裙侍立,月升中天,又是仙人临镜梳发;蓬屋常伴仙人,不以门前未留小车辙而憾。能明灭萤火,能欢风行。三月生绒花,数朵过墙头,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美。(《生活一种———答友人书》)例(7)语言朴素自然,“能明灭萤火,能欢风行。三月生绒花,数朵过墙头,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美”,娓娓道来,集中体现了贾平凹要求语言平淡,不追求华丽辞藻的创作个性。
2.幽默讽刺
贾平凹的散文作品主要体现了其豁达透彻的人生态度,与此同时,又具有非常丰富的智慧与幽默讽刺艺术。(8)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社会上有了闲人。闲人总是笑笑的。“喂,哥们!”他一跳一跃地迈雀步过来了,还趿着鞋,光身子穿一件褂子,也不扣,或者是正儿八经的西服领带———总之,他们在着装上走极端,但却要表现一种风度。(《闲人》)例(8)中作者运用幽默的语言讽刺了社会上那些不务正业的'闲人,此句突出地表现了“闲人”的特点,向读者揭示了闲人的缺点,具有讽刺意味,笔调辛辣。
三。风格的形成手段
散文,是一种自由的文体,不讲究平仄音韵,没有过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和限制,因此,散文的表达方式是灵活多样的。所谓表达方式,是由“表达”和“方式”两个词合成。“表达”是动词,意为“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情感”。“方式”是名词,意即指“说话做事所采取的方法和形式”。[5]
就贾平凹散文的写作方法来看,主要有记叙、描写抒情和议论。分述如下。
1.记叙
记叙,顾名思义,就是利用“文字”进行叙述。记叙是写作中最基本,也是最常见的一种表达方式,它是作者对故事的整个发展过程所作的叙说和交待,主要是把人物的经历和事件的发展过程表达出来的一种表达方式。(9)今天的黄昏,雨下得这般儿大,使我叶有些吃惊了。早晨起来,就淅淅沥沥的,我还高兴地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来得这么早”。(《一棵小桃树》)例(9)中先说“今天的黄昏,雨下得这般儿大”,然后才说“早晨起来,就淅淅沥沥的”,作者有意运用倒叙的表达方式,设置悬念,吸引读者,同时也可以避免平铺直叙造成的单调乏味。
2.描写
“描写”指的是利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把人物或景物的状态具体描绘出来,这是文学写作常用的表达方式。贾平凹运用描写的表达方式,描绘人物的情态和内心世界,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形象。例如:(10)心里在说:在商州的丹江,一个有月亮的渡口,一个年轻人真正懂得了渡口———它是人在艰难困苦的旅途上的一次短暂的停歇,但短暂的停歇是为了更快的进行新的远征。(《一个有月亮的渡口》)例(10)是心理描写,写出了在特定环境中特定人物的心理感受。作家在描写景物时并不是纯客观地描绘自然景物,而是写景抒情,在描写自然景物的同时,渗透人物的情感,正如例句中所述说的那般。
3.议论
议论是一种主要的行文方式,它要求论点明确,和“记叙”一样,议论也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基本的表达方式。贾平凹在散文写作中,通常会通过对一系列现象的描写之后而进行议论,阐明自己的一些观点。(11)天下最劳心者,文人;最劳力者,农夫。劳力者给了劳心者以粮食,劳心者却不能于劳力者有所作为,不觉喟然长叹!(《夜籁》)例(11)中作者陈述了“劳心者与劳力者”之间的关系,从而发出议论:劳力者给了劳心者以粮食,劳心者却不能于劳力者有所作为。鲜明地表达了作者赞扬了农夫的辛勤和贡献的思想感情,内涵深刻,发人深省。
这几天,我读了《贾平凹散文精选》这些文章让我受益匪浅。
读了《落叶》这篇文章,我知道了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也是一个不可泯灭过程。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不可捉摸的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们各自的存在。
《看人》让我从此看问题,办事情,心胸就不会那么狭窄了,目光就不那么短浅了。也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去勾心斗角,还不会因为一时荣辱而狂妄火消沉了。
其中,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丑石》。作者家门前有一块大石头,这石头很丑,一点用都没有,有时还会让人绊倒,所以人人都讨厌它,希望把这不吉利的东西搬走。有一天,一位天文学家被丑石吸引了。经鉴定,这是陨石,已经落下两三百年了。作者感到了自己的可耻和丑石的伟大,感受到了丑石那种不屈于误解、寂寞的伟大。这篇佳作,被作为“身处人海之中,心想山林之美”的佳作。这篇文章说明了一个道理:认事物不能只看外表,要看一看他的本质。我也知道了丑石的确很丑,但它是以丑为美,而我觉得它的美更是价值之美,内在之美。丑石不屈于误解和寂寞是因为它有真理,它知道自己不一般,而我们只要心存真理,哪怕受到误解、诬陷,甚至受到所有人的鄙视。但我们同样有自尊。
在我们的生活中,就有许多的“丑石”。表面上一无是处地,可要是真正把自己表现出来,却是很优秀的。我们村里就有这样的一块“丑石”,他是位个子高高的男生,没什么方出类拔萃。可再一次校艺术节闭幕式上,他居然表演了拉丁舞,跳得还不错。他那潇洒的动作,使我们对他刮目相看。这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再让我们把目光转向马路清洁工。在炎热的夏天,许多人拿着棒冰待在凉爽的空调室里,清洁工却拿着扫把在大街上忙忙碌碌,为的是让我们城市干干净净。清洁工和丑石,一样是默默的承受,认真做好自己。
表面上平淡无奇,不代表自身没有价值。
作为男人的一生,是儿子也是父亲。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
一个儿子酷象他的父亲,做父亲的就要得意了。世上有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复制品,时时对着欣赏,如镜中的花水中的月,这无疑比仅仅是个儿子自豪得多。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事,一个朋友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忽一日早上又见着了他,忍不住就叫了他的名字,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儿子,但能不由此而企羡起这一种生生不灭、永存于世的境界吗?
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蛇脱皮一样的始终是自己,但儿子却相当多愿意像蝉蜕壳似的裂变。一个朋友给我说,他的儿子小时侯最高兴的是让他牵着逛大街,现在才读小学三年级,就不愿意同他一块出门了,因为嫌他胖得难看。
中国的传统里,有“严父慈母”之说,所以在初为人父时可以对任何事情宽容放任,对儿子却一派严厉,少言语,多板脸,动辄吼叫挥拳。我们在每个家庭都能听到对儿子以“匪”字来下评语和“小心剥了你的皮”的警告,他们常要把在外边的怄气回来发泄到儿子身上,如受了领导的压制,挨了同事的排挤,甚至丢了一串钥匙,输了一盘棋。儿子在那时没力气回打,又没多少词汇能骂,经济不独立,逃出家去更得饿死,除了承接打骂外唯独是哭,但常常又是不准哭,也就不敢再哭。偶尔对儿子亲热了,原因又多是自己有了什么喜事,要把一个喜事让儿子酝酿扩大成两个喜事。在整个的少年,儿子可以随便呼喊国家主席的小名,却不敢俏声说出父亲的大号的。我的邻居名叫“张有余”,他的儿子就从不说出“鱼”来,饭桌上的鱼就只好说吃“蛤蟆”,于是小儿骂仗,只要说出对方父亲的名字就算是恶毒的大骂了。可是每一个人的经验里,却都在记忆的深处牢记着一次父亲严打的历史,耿耿于怀,到晚年说出来仍愤愤不平。所以在乡下,甚至在眼下的城市,儿子很多都不愿同父亲呆在一起,他们往往是相对无言。我们总是发现父亲对儿子的评价不准,不是说儿子“呆”,就是说他“痴相”,以至儿子成就了事业或成了名人,他还是惊疑不信。
可以说,儿子与父亲的矛盾是从儿子一出世就有了,他首先使父亲的妻子的爱心转移,再就是向你讨吃讨喝以至意见相 惹你生气,最后又亲手将父亲埋葬。古语讲,男当十二替父志,儿子从十二岁起父亲就慢慢衰退了,所以做父亲的从小严打儿子,这恐怕是冥冥之中的一种人之生命本源里的嫉妒意识。若以此推想,女人的伟大就在于从中调和父与子的矛盾了。世界上如果只有大男人和小男人,其实就是凶残的野兽,上帝将女人分为老女人和小女人派下来就是要掌管这些男人的。
只有在儿子开始做了父亲,这父亲才有觉悟对自己的父亲好起来,可以与父亲在一条凳子上坐下,可以跷二郎腿,共同地衔一枝烟吸,共同拔下巴上的胡须。但是,做父亲的已经丧失了一个男人在家中的真正权势后,对于儿子的能促膝相谈的态度却很有几分苦楚,或许明白这如同一个得胜的将军盛情款待一个败将只能显得人家宽大为怀一样,儿子的恭敬即使出自真诚,父亲在本能的潜意识了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于是他开始钟爱起孙子了。这种转变皆是不经意的,不会被清醒察觉的。父亲钟爱起了孙子,便与孙子没有辈分,嬉闹无序,孙子可以嘲笑他的爱吃爆豆却没牙咬动的嘴,在厕所比试谁尿得远,自然是爷爷尿湿了鞋而被孙子拔一根胡子来惩罚了。他们同辈人在一块,如同婆婆门在一块数说儿媳一样述说儿子的不是,完全变成了长舌男,只有孙子来,最喜欢的也最能表现亲近的是动手去摸孙子的“小雀雀”。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且不说这里边有多少人生的深沉的感慨、失望和向往,但现在一见孩子就要去摸简直是唯一的逗乐了。这样的场面,往往使做儿子的感到了悲凉,在孙子不成体统地与爷爷戏谑中就要打伐自己的儿子,但父亲却在这一刻里凶如老狼,开始无以复加地骂儿子,把积聚于肚子里的所有的不满全要骂出来,真骂个天昏地暗。
但爷爷对孙子不论怎样地好,孙子都是不记恩的。孙子在初为人儿时实在也是贱物,他放着是爷爷的心肝不领情而偏要作父亲的扁桃体,于父亲是多余的一丸肉,又替父亲抵抗着身上的病毒。孙子没有一个永远记着他的爷爷的,由此,有人强调要生男孩能延续家脉的学说就值得可笑了。试问,谁能记得他的先人什么模样又叫什么名字呢,最了不得的是四世同堂能知道他的爷爷、老爷爷罢了,那么,既然后人连老爷爷都不知何人,那老爷爷的那一辈人一个有男孩传脉,一个没男孩传脉,价值不是一样的吗?话又说回来,要你传种接脉,你明白这其中的玄秘吗?这正如吃饭是繁重的活计,不但要吃,吃的要耕要种要收要磨,吃时要咬要嚼要消化要拉泄,要你完成这一系列任务,就生一个食之欲给你,生育是繁苦的劳作,要性交要怀胎要生产要养活,要你完成这一系列任务就生一个性之欲给你,原来上帝在造人时玩的是让人占小利吃大亏的伎俩!而生育比吃饭更繁重辛劳,故有了一种欲之快乐后还要再加一种不能断香火的意识,于是,人就这么傻乎乎地自得起乐地繁衍着。唉唉,这话让我该怎么说呀,还是只说关于父子的话
贾平凹散文精选【五】:壁画
陕西的黄土厚,有的是大唐的陵墓,仅挖掘的永泰公主的,章怀太子的,懿德太子的,房陵公主的,李寿,李震,李爽,韦泂章浩的,除了一大批稀世珍宝,三百平方米的壁画就展在博物馆的地下室。这些壁画不同于敦煌,墓主人都是皇戚贵族,生前过什么日子,死后还要过什么日子,壁画多是宫女和骏马。有美女和骏马,想想,这是人生多得意事!
去看这些壁画的那天,馆外极热,进地下室却凉,门一启开,我却怯怯地不敢进去。看古装戏曲,历史人物在台上演动,感觉里古是古,我是我,中间总隔了一层,在地下室从门口往里探望,我却如乡下的小儿,真的偷窥了宫里的事。“美女如云”,这是现今描写街上的词,但街上的美女有云一样的多,却没云那样的轻盈和简淡。我们也常说“唐女肥婆”,甚至怀疑杨玉环是不是真美?壁画中的宫女个个个头高大,耸鼻长目,丰乳肥臀,长裙曳地,仪表万方,再看那匹匹骏马,屁股滚圆,四腿瘦长刚劲,便得知人与马是统一的。唐的精神是热烈,外向,放恣而大胆的,他的经济繁荣,文化开放,人种混杂,正是现今西欧的情形。我们常常惊羡西欧女人的健美,称之为“大洋马”,殊不知唐人早已如此。女人和马原来是一回事,便可叹唐以后国力衰败,愈是被侵略,愈是向南逃,愈是要封闭,人种退化,体格羸弱。有人讲我国东南一隅以南洋的华侨是纯粹的汉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里的人却并不美的。说唐人以胖为美,实则呢,唐人崇尚的是力量。马的时代与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的诗里在赞美着瘦小的毛驴,倦态的老牛,平原上虽然还有着骡,骡仅是马的附庸。
我爱唐美人。
我走进了地下室,一直往里走,从一九九七年走到五百九十三年,敦煌的佛画曾令我神秘莫测,这些宫女,古与今的区别仅在于服饰,但那丰腴圆润的脸盘,那毛根出肉的鬓发,那修长婀娜的体态,使我感受到了真正的人的气息。看着这些女子,我总觉得她们在生动着,是活的,以致看完这一个去看那一个,侧身移步就小心翼翼,害怕走动碰着了她们。她们是矜持的,又是匆忙的,有序地在做她们的工作,或执盘,或掌灯,或挥袖戏鹅,或观鸟捕蝉,对于陌生的我,不媚不凶,脸面平静。这些来自民间的女子,有些深深的愁怨和寂寞,毕竟已是宫中人,不屑于我这乡下男人,而我却视她们是仙人,万般企慕,又自惭形秽了。《红楼梦》中贾宝玉那个痴呆呆的形状,我是理解他了,也禁不住说句“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了”。看呀,看那《九宫女》呀,为首的梳高髻,手挽披巾,相随八位,分执盘、盒、烛台、团扇、高足杯、拂尘、包裹、如意,顾盼呼应,步履轻盈。天呐,那第六位,简直是千古第一美人呀,她头梳螺髻,肩披纱巾,长裙曳地,高足杯托得多好,不高不低,恰与婉转的身姿配合,长目略低,似笑非笑,风韵卓绝,我该轻呼一声“六妹”了!这样纯真高雅的女子,我坚信当年的画师不是凭空虚构的,一定是照生前真人摹绘,她深锁宫中,连唐时也不可见的,但她终于让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已经千年的美人。
“美人千年已经老了!”同我去看壁画的友人说。
友人的话,令我陡然悲伤,但友人对于美人老却感到快意。我没有怨恨友人,对于美人老的态度,从来都是有悲有喜的两种情怀,而这种秉性可能也正是皇戚贵族的复杂心理,他们生前占有她,死后还要带到阴间去,留给后世只是老了的美人。这些皇戚贵族化为泥土,他们是什么狗模人样毫无痕迹,而这美女人却留在壁画里,她们的灵魂一定还附在画上。灵魂当然已是鬼魂,又在墓穴里埋了上千年,但我怎么不感到一丝恐怖,只是亲切,似乎相识,似乎不久前在某一宾馆或大街上有过匆匆一面?我对友人说:你明白了吗,《聊斋志异》中为什么秀才在静夜里专盼着女鬼从窗而人吗?
参观完了壁画,我购买了博物馆唐昌东先生摹古壁的画作印刷品,我不愿“六妹”千余年在深宫和深墓,现在又在博物馆,她原本是民间身子,我要带她到我家。我将画页悬挂室中,日日看着,盼她能破壁而出。我说,六妹,我不做皇戚贵族宫锁你,我也没金屋藏匿你,但我给你自在,给你快乐,还可以让你牧羊,我就学王若宾变成一只小羊,让你拿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的身上。
我小时候没离开过家的时候,从书上读到的都是外地的名胜和故事,当时就觉得家乡没有名气,到处都是山,向往山外面的世界,羡慕有名气,有名胜的地方,直到上大学我才第一次走出山阳,走出商洛。大学期间,游玩了很多北京的名胜古迹,上班后又去过其他一些地方,但现在还是经常会想起在家时,穿着拖鞋沿河趟水的那种惬意。后来无意中读到贾平凹的《商州三录》,由多篇中短篇散文组成,描写了商洛的好多风土人情和故事,描写手法和用词很平淡,我却看得很入味儿。
他在《商州初录》的《序》里面这样说,这本小书是写商州的。为商州写书,我一直处在慌恐之中,早在七八年前构思它的时候,就有过这样那样的担心。因为大凡天下流传的地理之书,多记载的是出名人的名地,人以地传,地以人传。而商州从未出现过一个武官骁将,比如霸王,一经《史记》写出,楚地便谁个不晓?但乌骓马出自商州黑龙潭里,虽能“追风逐日”,毕竟是胯下之物、喑哑牲口,便无人知道了。姚雪垠先生着的《李自成》风靡于世,那就写的是闯王在商州的活动,但着墨商州地方的极少。
他写得也是我的家乡的山和水,人和事,其中还写我们山阳县的一些文章,所以就觉得离我很近。有些感觉是曾在我心头经朦胧地出现过,但我却从来没有整理过这种思绪,他在《序》里所提到的担心,正是我以前对家乡的看法,啥有名的东西都没有,只想着长大了要去看外面的世界。看到他这么一说,我一下找到了共鸣,觉得他把我想说又说不出的话给说出来了,的确以前大家描述商洛都是用穷山恶水来形容,物产贫乏,交通不便,不能赐予那里的人民财富,所以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想离开这个贫瘠的地方。而现在在城市污染、拥堵的对比下,原来的穷山恶水变成了人们眼中山清水秀的地方。
读他的文章,一些熟悉的地名不由得勾起我的回忆,也让我重新开始认识自己的家乡,原来商洛的名字来源于商山洛水,而山阳则是因为地处商山之南。商洛是秦朝卫鞅的封地,故卫鞅又被称为商鞅、商君。汉有“商山四皓”出山助吕后扶太子,居功不受隐居而商山,明末李自成兵败进商洛养精蓄锐,而后驰骋中原;近代五支红军进商洛,播撒了革命种子;李先念率师突围,建立了陕南革命根据地。而山阳县,则有徐向前、李先念、徐海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这里战斗过,创建了革命根据地和边区苏维埃政府。
而他文章里面的很多地方,我都去过或者听说过,比如他的《黑龙口》一文,就写的是商州的一个小镇,文中写到:黑龙口的人不多,几乎家家都有做生意的。这生意极有规律,九点前,荒旷无人,九点一到,生意摊骤然摆齐。因为从西安到商州来的车,都是九点到这里歇息,从商州各县到西安,也是十点到这里停车。于是乎,旅人饥者,有吃,渴者,有茶,想买东西者,小么零甚山货俱全。集市热闹两个小时,过往车一走,就又荡然【】无存,只有几只狗在那里抢骨头了。
我是从小就听说了这个地名,并且听这个地名的频率绝不低于听见商洛市的频率。因为黑龙口过去是商洛五个县通往西安的必经之地,我小时候家乡只要出过西安的人,当时都会提到黑龙口这个地方,加上这个名字听着有些煞气,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地方挺神秘。结果在我95年第一次走出家乡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期盼要看看这到底是个啥样的地方。回想起我第一次看见的黑龙口是两排平顶楼房,已经和他83年笔下的截然不同了,他笔下所写的是河对岸的旧址,都是土木结构的瓦房,像我们县城老街的房子,适合以前的人们做生意,尽管已经没有客人往来,宽大的门面,墙上和房子的屋檐手工制作的精美又复杂的装饰,让我依稀感觉到往日的繁华。没多久,通往商洛的312国道修通了,来回虽然还经过黑龙口,但车已经不用停了。而现在高速通了,我也就再没经过那个地方。读着这篇文章,又把我再次把我的记忆翻了出来,那破旧却依然精美的墙上装饰,高挑的屋檐,从二楼直通河床的木楼梯,瞬时又浮现在我眼前。
他的短片散文《松云寺》也是我路过那个地方之后才读的,是第一次走通往商洛的高速时,路过一个地方时我哥告诉我,那个就是贾平凹写过的《松云寺》,只见路旁有个挺小的院落,三面已经被一所小学所包围,中间的确有棵挺大的松树,树冠像一把大伞罩着院子。回来就读了他的《松云寺》那篇短文,文中写到:松树真的像条龙。应该起名松龙寺吧,却叫松云寺。叫松云寺正好,因为松已是龙,则需云从,云起龙升,取的`是腾达之意哈。后来我自己也去近距离看过松云寺,院子很小,松树很特别,树干很粗,树皮像龙鳞,树冠几乎将整个小院罩住,看过之后的感觉就是松即是寺,寺即是松。院中石碑上说,当年王莽追杀皇族刘秀,刘逃进商洛山,躲在这棵松树下化险为夷。
他的另一篇文章《莽岭一条沟》,说在莽岭山脉,有条沟没有路牌,也从无有人丈量,里数由人嘴说,有说六十里的,有说八十里的,但人口是十分地准确:十六家。这十六户人家,一家离一家一二十里,但算起来,拐弯抹角都是些亲戚,谁也知道谁的爷的小名,谁也知道谁的媳妇是哪里的女儿。读着这么几句,我忽然想起我一个亲戚说过的,正是这种情形,他家就在我们那儿的大山沟里面,他们那几条沟相距十几里,人家不多很稀少,谁都知道谁家的底细,有几口人啦,谁和谁家是什么亲戚关系啦,随便在哪儿碰见都像见了亲人一样,都要聊上半天,谁家有事大家知道了都会前来帮忙,比如房子这种困扰在座每一个人的大事,在他们那儿你给我帮忙我给你帮忙,房子就盖起来了,不用付工钱。在他们眼中很平常的事,在我们居住在城市里面的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我们住的近在咫尺,却经常不认识隔壁的邻居;偶尔用一下自行车铺的打气筒而人家没要钱,我们也会觉得诧异或难能可贵。
这么多年在西安的生活,越发的觉得了家乡的美丽与可爱,每次回家觉得身心能够得到彻底的放松,也发现和认识了原来家乡的历史人文环境也是绚烂多姿的,而每次读他的散文,都会把我带回祥和、安静的家乡,也随着他的笔端一起回忆和见证家乡的巨变,也想借此机会希望大家在快节奏的工作和生活之余,也能静下心来发现自己身边的美丽。
贾平凹散文《猎手》
从太白山的北麓往上,越上树木越密越高,上到山的中腰再往上,树木则越稀越矮。待到大稀大矮的境界,繁衍着狼的族类,也居住了一户猎狼的人家。
这猎手粗脚大手,熟知狼的习性,能准确地把一颗在鞋底蹭亮的弹丸从枪膛射出,声响狼倒。但猎手并不用枪,特制一根铁棍,遇见狼故意对狼扮鬼脸,惹狼暴躁,扬手一棍扫狼腿。狼的腿是麻秆一般,着扫即折。然后拦腰直磕,狼腿软若豆腐,遂瘫卧不起。旋即弯两股树枝吊起狼腿,于狼的吼叫声中趁热剥皮,只要在铜疙瘩一样的'狼头上划开口子,拳头伸出去于皮肉之间嘭嘭捶打,一张皮子十分完整。
几年里,矮林中的狼竟被猎杀尽了。
没有狼可猎,猎手突然感到空落。他常常在家坐喝闷酒,倏忽听见一声嚎叫,提棍奔出来,鸟叫风前,花迷野径,远近却无狼迹。这种现象折磨得他白日不能安然吃酒,夜里也似睡非睡,欲睡乍醒。猎手无聊得紧。
一日,懒懒地在林子中走,一抬头见前边三棵树旁卧有一狼作寐态,见他便遁。猎手立即扑过去,狼的逃路是没有了,就前爪搭地,后腿拱起,扫帚大尾竖起,尾毛拂动,如一面旗子。猎手一步步向狼走近,眯眼以手招之,狼莫解其意,连吼三声,震得树上落下一层枯叶。猎手将落在肩上的一片叶子拿了,吹吹上边的灰气,突然棍击去,倏忽棍又在怀中,狼却卧在那里,一条前爪已经断了。猎手哈哈大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棍要再磕狼腰,狼狂风般跃起,抱住了猎手,猎手在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伤而发疯的恶狼,棍掉在地上,同时一手抓住了一只狼爪,一拳直塞进弯过来要咬手的狼口中直抵喉咙。人狼就在地上滚翻搏斗,狼口不能合,人手不敢松。眼看滚至崖边了,继而就从崖头滚落数百米深的崖下去。
猎手在跌落到三十米,崖壁的一块凸石上,惊而发现了一只狼。此狼皮毛焦黄,肚皮丰满,一脑壳桃花瓣。猎手看出这是狼的狼妻。有狼妻就有狼家,原来太白山的狼果然并未绝种。
猎手在跌落到六十米,崖壁窝进去有一小小石坪,一只幼狼在那里翻筋斗。这一定是狼的狼子。狼子有一岁吧,已经老长的尾巴,老长的白牙。这恶东西是长子还是老二老三?猎手在跌落到一百米,看见崖壁上有一洞,古藤垂帘中卧一狼,瘦皮包骨,须眉灰白,一右眼瞎了,趴聚了一圈蚁虫。不用问这是狼的狼父了。狡猾的老家伙,就是你在传种吗?狼母呢?
猎手在跌落到二百米,狼母果然在又一个山洞口。
……
猎手和狼终于跌落到了崖根,先在斜出的一棵树上,树咔嚓断了,同他们一块坠在一块石上,复弹起来,再落在草地上。猎手感到巨痛,然后一片空白。
猎手醒来的时候,赶忙看那只狼。但没有见到狼,和他一块下来已经摔死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
我处朋友素来是交谈不如通信,见面不如相思,与彭匈就是如此。从80年代中期至今,十余年间,我们大致见过三次,见面都平平淡淡,无亲昵火热,平日却牵肠挂肚,我这边有什么变故他知道,他那边有什么情况我清楚。不如意事多,真知己人少;彭匈是我远在千里的知己之一,那年我在广西采集的红豆,如今还藏在瓶中。
今日早起,天气尚好,调墨写流沙河先生的联语: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邮局将彭匈一沓文稿寄来。彭匈竟然也写文章,这使我吃惊不小,十余年来他对我说的只是如何地为他人编书呵!我是终日都能静坐的人,他一个白面书生,行为缓慢,口无臧否,虚怀得初若无能。我读了他的文稿,突出的印象有二:一、他的文章没有造作,一任率真,质朴可爱,但貌似朴素之中充满灵动。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大概他并不以作家的身份入文,也不以文为文,他是无为而有所为的。二、他是一位饱学之人,世事又洞明,写来就极从容,能深入浅出,举重若轻。这两点,保证了他散文的质量,也是给了专门写作人如我的重要启示。可以说,眼高手也高,使他成为一个好的编辑家和散文家。读完他的'手稿,我很兴奋,因多年已戒酒,就沏茶当酒,面向南方向他祝贺。文人相交,清茶清谈,文人相贺,也唯有作品问世,新书出版。我不知道这天中午彭匈有没有感应,但他那一双眼睛不停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那是1986年的时候吧,他来到西安找我,提出要编一本我的散文自选集,我那时很有些惊讶,说编散文可是卖不动的,你敢冒这个险吗?他说:我相信我的眼力的。《贾平凹散文自选集》就这样交他去编辑了,他同时编辑的还有一本《汪曾祺自选集》。这两本书是国内新时期文学最早的作家自选集,没想书出版后,一版再版又再版,竟出现在个体书摊上,这也是纯文学作品第一次进入个体书摊的开始。彭匈的眼力不能不让人佩服。
我的散文在这几年许多出版社反复编选,但我最不能忘怀的是第一本选集的编辑者,我们的友谊就是从那时开始。也就在第二年,我去了桂林与彭匈第二回见面,同时也见到了汪曾祺老先生,我和汪先生逢人就讲彭匈的眼力,我甚至还写过诗送他,其中有“彭有双瞳目”的句子。现在,《向往和谐》要出版,这是他的第一本散文集,以他这般文笔,又一腔激情,写作高潮可能还在后边,也将有第二本第三本陆续出版的。
手稿还堆在案头,未来得及给彭匈去信,却听见汪曾祺老先生在北京病逝的消息,真是如雷轰顶,闷了半日。彭匈夹在手稿的信中还提到他去北京见汪老的事,说汪老极关心他这本书,答应为其题写书名的。当年南游,三人同行,如今一人出书,一人却去世,万般感慨,不禁又想起共坐红豆树下的情景了。
年 5 月 2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