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买了周国平的《安静》,却一直搁置在一边,两礼拜前偶然兴起就翻来读读,平时读书,往往是翻几页,便读不下去,但这天,细细地赏读,眼睛累了就看看窗外远处的雪,竟然读完了,且有余味,意犹未尽。
世界越来越暄闹,世人越来越浮燥,当我们无法专注于读一本书时,便到了需要省心自静的时候了。固然,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需要某种热闹,但当万流沸腾之后,终究要回归平静。平静,不是死水,而更像是阿尔卑斯山麓旁倒映着白云和森林的雪山之湖,湖中的水仍在流转,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静如镜。周国平认为,“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
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活得挺热闹的,有轰轰烈烈的事业,有交杯换盏的交际,有声色犬马的生活,这样的热闹都是外在的,“倘若没有一种精神追求为其动力,没有一种精神价值为其目标,那么,其本质上必定是贫乏和空虚的”。
莎士比亚曾对生命有过嘲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某时,我认为安静是指外在的安静,这只是表层,心的安宁,人生跌荡之后的平静,丰富的安静,才是最终追求。
坐在一个安静的位置,去看世间的繁华热闹,去看热闹背后的无垠广袤的世界,非出世而是入世,这是对“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更进一步的诠释。读周国平的《安静》,体会他对人生的理解和对安静的追求,莫不认同。我们常说读书有如交益友,而席勒亦说过,外在的激励,如一本好书,一次谈话,会比多年独自耕耘更有力地促进思考。那么,我想,读周国平的《安静》,让我更清晰地思考并看清自己的状态及追求,不虚此读了。
人的精神性自我有两种姿态:当它登高俯视尘世时,它看到限制的必然,产生达观的认识和超脱的心情,这是智慧。当它站在尘世仰望天空时,它因永恒的缺陷而向往美满,因肉身的限制而寻求超越,这便是信仰了。
所谓对人生持占有的态度,倒未必专指那种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的行径。据我的理解,凡是过于看重人生的成败、荣辱、福祸、得失,视成功和幸福为人生第一要义和至高目标者,即可归入此列。因为这样做实质上就是把人生看成了一种占有物,必欲向之获取最大效益而后快。
但人生是占有不了的。毋宁说,它是侥幸落到我们手上的一件暂时的礼物,我们迟早要把它交还。我们宁愿怀着从容闲适的心情玩味它,而不要让过分急切的追求和得失之患占有了我们,使我们不再有玩味的心情。在人生中还有比成功和幸福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凌驾于一切成败福祸之上的豁达胸怀。在终极的意义上,人世间的成功和失败,幸福和灾难,都只是过眼烟云,彼此并无实质的区别。当我们这样想时,我们和我们的身外遭遇保持了一个距离,反而和我们的真实人生贴得更紧了,这真实人生就是?种既包容又超越身外遭遇的丰富的人生阅历和体验。
一般来说,人的天性是习惯于得到,而不习惯于失去的。呱呱坠地,我们首先得到了生命。自此以后,我们不断地得到:从父母得到衣食、玩具、爱和抚育,从社会得到职业的训练和文化的培养。长大成人以后,我们靠着自然的倾向和自己的努力继续得到:得到爱情、配偶和孩子,得到金钱、财产、名誉、地位,得到事业的成功和社会的承认,如此等等。
1、苏格拉底在法庭申辩时所说的 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 一语,在我看来是道出了哲学的根本使命,这就是探索人生的意义,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2、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爱智慧甚于爱一切,包括甚于爱生命。
3、苏格拉底的结束语是: 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
哲学家的幽默和达观跃然眼前。
莫洛亚引哲学家桑塔耶那的话说: 爱情的十分之九是由爱人自己造成的,十分之一才靠那被爱的对象。
4、对于一个生命力旺盛的人,爱和孤独都是享受。
莫洛亚这本书的结尾句是说得很精彩的: 若将幸福分析成基本原子时,亦可见它是由斗争与苦恼形成的,唯此斗争与苦恼永远被希望所挽救而已。
5、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每个人的天性中都蕴藏着大自然赋予的创造力。
把这个观点运用到读书上,爱默生提倡一种 创造性的阅读 。
这就是:把自己的生活当作正文,把书记当作注解;听别人发言是为了使自己能说话;以一颗活跃的灵魂,为获得灵感而读书。
6、几乎一切创造欲强烈的思想家都对书记怀着本能的警惕。
蒙田谈到 文殛 ,即因读书过多而被文字之斧砍伤,丧失了创造力。
叔本华把读书太滥譬作将自己的头脑变成别人思想的跑马场。
爱默生也说: 我宁愿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本书,而不愿意被它的吸力扭曲过来,把我完全拉到我的轨道外面,使我成为一颗卫星,而不是一个宇宙。
7、一个愚钝的人,再智慧的朋友对他也是毫无用处的,他坐在一群才华横溢的朋友中间,不过是一具木偶,一个讽刺,一种折磨。
8、每人都是一个神,然后才有奥林匹斯神界的欢聚。
9、爱默生说的漂亮: 当一个人能够直接阅读上帝的时候,那时间太宝贵了,不能够浪费在别人阅读后的抄本上。
10、有两种自信:;一种是立志上的狂妄自大,永远自以为是,自我表现感觉好极了。
11、半人半神走了,神就来了。
12、人类精神的逆反形式:大智若愚、大善若恶、大悲若喜、大信若疑、大严肃若轻浮。
13、丑角也许比英雄更知人生的辛酸。
14、正经不是严肃,就像教条不是真理一样。
15、萧伯纳说: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心爱的东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
但仔细玩味,发现这话的立足点仍是占有,所以才会有占有欲未得满足的痛苦和已得满足的无聊这双重悲剧。
如果把立足点移到创造上,以审美的眼光看人生,我们岂不可以反其意而说:人生有两大快乐,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于是你可以去寻求和创造;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于是你可以去品味和体验?
16、灵性是心灵的理解力。
有灵性的女人天生慧质,善解人意,善悟事物的真谛。
她极其单纯,在单纯中却有一种惊人的深刻。
17、寄旅和漫游深化了我们对人生的体悟:我们无家可归,但我们有永恒的归宿。
18、艺术境界和魔术境界都近乎游戏。
区别仅在于,在艺术境界,人像孩子一样忘情于游戏,现实融为一体。
在魔术境界,两者的界限是分明的,就像童心不灭而又饱经沧桑的成年人一边兴致勃勃地玩着游戏,一边不无悲哀地想,游戏只是游戏而已。
19、诚然,和历史、宇宙相比,一个人的生命似乎等于零。
但是,雪莱说得好: 同人生相比,帝国兴衰、王朝更迭又算得了什么!
20、一味执著也和一味悲观一样,同智慧相去甚远。
悲观的危险是对人生持厌弃的态度,执著的危险则是对人生持占有的态度。
但人生是占有不了的。
我们宁愿怀着从容闲适的性情玩味它,而不要让过分急切的追求和得失之患占有了我们,使我们不再有玩味的心情。
21、不过,深刻更在于,无论获得多大成功,也消除不了内心蕴藏的悲观,因而终能以超脱的眼光看待这成功。
如果一种悲观可以轻易被外在的成功打消,我敢断定那不是悲观,而只是肤浅的烦恼。
22、我们心不在焉,百事无心,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并不是疲倦了,因为我们有精力,只是茫无出路。
并不是看头了,因为我们有欲望,只是空无对象。
23、人,永远走在从生存向存在的途中。
他已经辞别兽界,却无望进入神界。
他不甘于纯粹的生存,却达不到完美的存在。
他有了超出生存的精力,却没有超出生存的目标。
他寻求,却不知道寻求什么。
人是注定要无聊的。
24、由此可见,无聊生于目的与过程的分离,乃是一种对过程疏远和隔膜的心境。
25、生命害怕单调甚于害怕死亡,仅此就足以保证它不可战胜了。
它为了逃避单调必须丰富自己,不在乎结局是否徒劳。
26、神话衰落,哲学兴起,人要自己来解释和安排一切了,他几乎在踌躇满志的同时就发现了自己力不从心。
面对动物或动物般生活着的芸芸众生,觉醒的智慧感觉到一种神性的快乐。
面对宇宙大全,它却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不得不承受由神性不足造成的痛苦。
人失去了神,自己却并不能成为一个神,用爱默生的话说,只是一个破败中的神。
27、我们终于怅然发现,与时光一起消逝的不仅是我们的童年和青春,而且是由当年的人、树木、房屋、街道、天空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世界,其中也包括我们当年的爱和忧愁,感觉和心情,我们当年的整个心灵世界。
28、塞涅卡说:只有不愿意理屈才是被赶出,而智者愿意,所以 智者决不会被赶出生活 。
蒙田说: 死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等候我们,让我们到处都等候它吧。
斯多葛派哲学家完全听不见灵魂的呼声,他们所关心的仅是人面对死亡时的心理生活而非精神生活,这种哲学至多只有心理策略上的价值,并无精神解决的意义。
29、人人都得死,这能给我们什么安慰呢?大约是两点:第一,死是公正的,对谁都一视同仁;第二,死并不孤单,全世界都与你为伴。
30、自我意识强烈的人本能地把世界看作他的自我产物,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设想,他的自我有一天会毁灭,而作为自我的产物的世界却将永远存在。
31、对死的思考推动人们走向宗教,而宗教的实际作用却是中指这种思考。
从积极方面说,宗教倡导一种博爱精神,其作用也不是使人们真正相信不死,而是在博爱中淡忘自我及其死亡。
32、面对永恒的死,一切有限的寿命均等值。
随想:哲学总是在以各种神秘的姿态诱惑着我们人类思想的前行,而哲学背后的指示者就是世界。
然而一旦诱惑成功,它却又立即嘲笑人类智慧的愚昧与无能为力,它让我们矛盾,在矛盾中悲观,却也滋生出超脱;悲观的便成了可怜的无谓的牺牲者,超脱的便成了它手中不安分的精灵。
33、亚里士多德和霍布斯都人为,爱名声之心在青少年身上值得提倡,尚可激励他们上进,对于成年人就不合适了。
34、能被失败阻止的追求是一种软弱的追求,它暴露了力量的有限。
能被成功阻止的追求是一种浅薄的追求,它证明了目标的有限。
35、圣徒是激进的理想主义者,智者是温和的理想主义者。
36、诚然,抱着过时的信仰不放,或者无信仰而装作有信仰,都是可悲可笑的,不妨调而侃之,哈哈一笑。
可是,当我看见有人把无信仰当作一种光荣来炫耀时,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37、昆德拉: 明天当自然从地球上消失的时候,谁会发现呢? 末日并不是世界末日的爆炸,也许没有什么比末日更为平静的了。
我知道他绝非危言耸听,因为和自然一起消失的还有我们的灵魂,我们的整个心灵生活。
上帝之死不足以造成末日,真正的世界末日是在人不图自救、不复寻求生命意义的那一天到来的。
38、活着的往事——这是灵魂之所以具有孕育力和创造力的秘密所在。
39、圣埃克絮佩里创作的童话中的小王子说得好: 使沙漠显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口水井。
40、未完成让很多东西看起来很伟大很完美。
包括文学作品,也有婚姻爱情。
很多东西如果停止了追,就失去了意义,魅力也随之而去。
41、不要试图求得别人的理解也不要试图去完全了解别人,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有失尊重的。
在我看来,后者倒像是把对方当成了研究对象。
所以倒不如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同时给予对他人的信任,岂不落的双方都轻松?
42、未完成是人生的常态,也是一种积极的心态 当然,如果一个人在未完成的心态中和死亡照面,他又会感到突兀和委屈,乃至于死不瞑目。
但是,只要我们认识到人生中的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无论死亡何时到来,人生永远未完成,那么,我们就会在生命的任何阶段上与死亡达成和解,在积极进去的同时也保持着超脱的心境。
43、死神喜欢蹑行,当我们听见它的脚步声时,我们甚至来不及停住唇上的生命之歌,就和它打了照面。
44、沉默是绝望者最后的尊严。
沉默是复仇者最高的轻蔑。
45、 又问他(苏格拉底)葬礼如何举行,他笑到: 如果你们能够抓住我,愿意怎么埋葬就怎么埋葬吧。
46、(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们也许可以称这种晕眩为一种虚弱的自我迷醉。
一个人自觉软弱时,决定宁可屈从而不再坚挺,就是被这种软弱醉倒了,甚至会希望变得更加软弱,希望在大庭广众中倒下,希望倒下去,再倒下去。
47、亚里士多德说: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48、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在交往中,人面对的是部分的人群,而在独处时,人面对的是整体和万物之源。
49、殊不知在人类历史上,以救主自居的世界征服者们造成的苦难远远超过普通的歹徒。
50、我甚至相信,人最接近上帝的时刻不是在上帝向人显示奇迹的时候,而是在人认识到世上并无奇迹却仍然对世界的美丽感到惊奇的时候。
51、我们为什么会渴望爱?我们心中为什么会有爱?我的回答是:因为我们都是孤儿。
52、韩愈把毁谤的根源归结为懒惰和嫉妒。
53、有两种自卑。
一种是面对上帝的自卑,这种人心怀对于无限的敬畏和谦卑之情,深知人类一切成就的局限,在任何情况下不会忘乎所以,不会狂妄。
另一种是面对他人的自卑,这种人很在乎在才智、能力、事功或任何他所看重的方面同别人比较,崇拜强者,相应地也就藐视弱者,因此自卑很容易转变为自大。
我的人生观若要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真性情。我从来不把成功看作人生的主要目标,觉得只有活出真性情才是没有虚度了人生。所谓真性情,一面是对个性和内在精神价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对外在功利的看轻。
一个人在衡量任何事物时,看重的是它们在自己生活中的意义,而不是它们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实际利益,这样一种生活态度就是真性情。
一个人活在世上,必须有自己真正爱好的事情,才会活得有意思。这爱好完全是出于他的真性情的,而不是为了某种外在的利益,例如为了金钱、名声之类。他喜欢做这件事情,只是因为他觉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事情的美好所吸引。这就好像一个园丁,他仅仅因为喜欢而开辟了一块自己的园地,他在其中培育了许多美丽的花木,为它们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当他在自己的园地上耕作时,他心里非常踏实。无论他走到哪里,他也都会牵挂着那些花木,如同母亲牵挂着自己的孩子。这样一个人,他一定会活得很充实的。相反,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的园地,不管他当多大的官,做多大的买卖,他本质上始终是空虚的。这样的人一旦丢了官,破了产,他的空虚就暴露无遗了,会惶惶然不可终日,发现自己在世界上无事可做,也没有人需要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在我看来,所谓成功是指把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做好,其前提是首先要有自己真正的爱好,即自己的真性情,舍此便只是名利场上的生意经。而幸福则主要是一种内心体验,是心灵对于生命意义的强烈感受,因而也是以心灵的感受力为前提的。所以,比成功和幸福都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必须有一个真实的自我 ,一颗饱满的灵魂,它决定了一个人争取成功和体验幸福的能力。
人做事情,或是出于利益,或是出于性情。出于利益做的事情,当然就不必太在乎是否愉快。我常常看见名利场上的健将一面叫苦不迭,一面依然奋斗不止,对此我完全能够理解。我并不认为他们的叫苦是假,因为我知道利益是一种强制力量,而就他们所做的事情的性质来说,利益的确比愉快更加重要。相反,凡是出于性情做的事情,亦即仅仅为了满足心灵而做的事情,愉快就都是基本的标准。属于此列的不仅有读书,还包括写作、艺术创作、艺术欣赏、交友、恋爱、行善等等,简言之,一切精神活动。如果在做这些事情时不感到愉快,我们就必须怀疑是否有利益的强制在其中起着作用,使它们由性情生活蜕变成了功利行为。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中国人的人生哲学总是围绕着义利二字打转。可是,假如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呢?
我相信,在义和利之外,还有别样的人生态度。在君子和小人之外,还有别样的人格。套孔于的句式,不妨说:“至人喻以情。”
义和利,貌似相反,实则相通。“义”要求人献身抽象的社会实体,“利”驱使人投身世俗的物质利益,两者都无视人的心灵生活,遮蔽了人的真正的“自我”。“义”教人奉献,“利”诱人占有,前者把人生变成一次义务的履行,后者把人生变成一场权利的争夺,殊不知人生的真价值是超乎义务和权利之外的。义和利都脱不开计较,所以,无论义师讨伐叛臣,还是利欲支配众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紧张。
如果说“义”代表一种伦理的人生态度,“利”代表一种功利的人生态度,那么,我所说的“情”便代表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它主张率性而行,适情而止,每个人都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你不是你所信奉的教义,也不是你所占有的物品,你之为你仅在于你的真实“自我”。生命的意义不在奉献或占有,而在创造,创造就是人的真性情的积极展开,是人在实现其本质力量时所获得的情感上的满足。
你说,得活出个样儿来。我说,得活出个味儿来。名声地位是衣裳,不妨弄件穿穿。可是,对人对己都不要衣帽取人。衣裳换来换去,我还是我。脱尽衣裳,男人和女人更本色。
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事情,报酬都在眼前。爱情的报酬就是相爱时的陶醉和满足,而不是有朝一日缔结良缘。创作的报酬就是创作时的陶醉和满足,而不是有朝一日名扬四海。如果事情本身不能给人以陶醉和满足,就不足以称为美好。
我的确感到,读书、写作以及享受爱情、亲情和友情是天下最快乐的事情。“定力”不是修炼出来的,它直接来自所做的事情对你的吸引力。人生有两大幸运,一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另一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也可以说,我的“定力”来自我的幸运。
此生此世,当不当思想家或散文家,写不写得出漂亮文章,真是不重要。我唯愿保持住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够安静聆听别的生命也使别的生命愿意安静聆听的纯真,此中的快乐远非浮华功名可比。
在五光十色的现代世界中,让我们记住一个古老的真理:活得简单才能活得自由。
自古以来,一切贤哲都主张过一种简朴的生活,以便不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
事实上,一个人为维持生存和健康所需要的物品并不多,超乎此的属于奢侈品。它们固然提供享受,但更强求服务,反而成了一种奴役。
现代人是活得愈来愈复杂了,结果得到许多享受,却并不幸福,拥有许多方便,却并不自由。
如果一个人太看重物质享受,就必然要付出精神上的代价。人的肉体需要是很有限的,无非是温饱,超于此的便是奢侈,而人要奢侈起来却是没有尽头的。温饱是自然的需要,奢侈的欲望则是不断膨胀的市场刺激起来的。富了总可以更富,事实上也必定有人比你富,于是你永远不会满足,不得不去挣越来越多的钱。这样,赚钱便成了你的唯一目的。即使你是画家,你哪里还顾得上真正的艺术追求;即使你是学者,你哪里还会在乎科学的良心?
仔细想一想,我们便会发现,人的肉体需要是有被它的生理构造所决定的极限的,因而由这种需要的满足而获得的纯粹肉体性质的快感差不多是千古不变的,无非是食色温饱健康之类。殷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但他自己只有一只普通的胃。秦始皇筑阿房宫,“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但他自己只有五尺之躯。多么热烈的美食家,他的朵颐之快也必须有间歇,否则会消化不良。多么勤奋的登徒子,他的床笫之乐也必须有节制,否则会肾虚。每一种生理欲望都是会餍足的,并且严格地遵循着过犹不足的法则。山珍海味,挥金如土,更多的是摆阔气。藏娇纳妾,美女如云,更多的是图虚荣。万贯家财带来的最大快乐并非直接的物质享受,而是守财奴清点财产时的那份欣喜,败家子挥霍财产时的那份痛快。凡此种种,都已经超出生理满足的范围了,但称它们为精神享受未免肉麻,它们至多只是一种心理满足罢了。
一切奢侈品都给精神活动带来不便。
人活世上,有时难免要有求于人和违心做事。但是,我相信,一个人只要肯约束自己的贪欲,满足于过比较简单的生活,就可以把这些减少到最低限度。远离这些麻烦的交际和成功,实在算不得什么损失,反而受益无穷。我们因此获得了好心情和好光阴,可以把它们奉献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真正感兴趣的事,而首先是奉献给自己。对于一个满足于过简单生活的人,生命的疆域是更加宽阔的。
许多东西,我们之所以觉得必需,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拥有它们。当我们清理自己的居室时,我们会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有用处,都舍不得扔掉。可是,倘若我们必须搬到一个小屋去住,只允许保留很少的东西,我们就会判断出什么东西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了。那么,我们即使有一座大房子,又何妨用只有一间小屋的标准来限定必需的物品,从而为美化居室留出更多的自由空间?
许多事情,我们之所以认为必须做,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把它们列入了日程。如果让我们凭空从其中删除某一些,我们会难做取舍。可是,倘若我们知道自己已经来日不多,只能做成一件事情,我们就会判断出什么事情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了。那么,我们即使还能活很久,又何妨用来日不多的标准来限定必做的事情,从而为享受生活留出更多的自由时间?
在人的生活中,有一些东西是可有可无的,有了也许增色,没有也无损本质,有一些东西则是不可缺的,缺了就不复是生活。什么东西不可缺,谁说都不算数,生养人类的大自然是唯一的权威。自然规定了生命离不开阳光和土地,规定了人类必须耕耘和繁衍。最基本的生活内容原是最平凡的,但正是它们构成了人类生活的永恒核心。
我发现,世界越来越喧闹,而我的日子越来越安静了。我喜欢过安静的日子。
当然,安静不是静止,不是封闭,如井中的死水。曾经有一个时代,广大的世界对于我们只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说,我们每一个人都被锁定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如同螺丝钉被拧在一个不变的位置上。那时候,我刚离开学校,被分配到一个边远山区,生活平静而又单调。日子仿佛停止了,不像是一条河,更像是一口井。
后来,时代突然改变,人们的日子如同解冻的江河,又在阳光下的大地上纵横交错了。我也像是一条积压了太多能量的河,生命的浪潮在我的河床里奔腾起伏,把我的成年岁月变成了一道动荡不宁的急流。
而现在,我又重归于平静了。不过,这是跌宕之后的平静。在经历了许多冲撞和曲折之后,我的生命之河仿佛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谷地,汇蓄成了一片浩渺的湖泊。我曾经流连于阿尔卑斯山麓的湖畔,看雪山、白云和森林的倒影伸展在蔚蓝的神秘之中。我知道,湖中的水仍在流转,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静如镜。
我的日子真的很安静。每天,我在家里读书和写作,外面各种热闹的圈子和聚会都和我无关。我和妻子女儿一起品尝着普通的人间亲情,外面各种寻欢作乐的场所和玩意也都和我无关。我对这样过日子很满意,因为我的心境也是安静的。
也许,每一个人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是需要某种热闹的。那时候,饱涨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为自己寻找一条河道,确定一个流向。但是,一个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托尔斯泰如此自述:“随着年岁增长,我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了。”人们或许会把这解释为衰老的征兆,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即使在老年时,托尔斯泰也比所有的同龄人、甚至比许多年轻人更充满生命力。毋宁说,惟有强大的生命才能逐步朝精神化的方向发展。
现在我觉得,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安静,是因为摆脱了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惑。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宝藏。泰戈尔曾说:外在世界的运动无穷无尽,证明了其中没有我们可以达到的目标,目标只能在别处,即在精神的内在世界里。“在那里,我们最为深切地渴望的。,乃是在成就之上的安宁。在那里,我们遇见我们的上帝。”他接着说明:“上帝就是灵魂里永远在休息的情爱。”他所说的情爱应是广义的,指创造的成就,精神的富有,博大的爱心,而这一切都超越于俗世的争斗,处在永久和平之中。这种境界,正是丰富的安静之极致。
我并不完全排斥热闹,热闹也可以是有内容的。但是,热闹总归是外部活动的特征,而任何外部活动倘若没有一种精神追求为其动力,没有一种精神价值为其目标,那么,不管表面上多么轰轰烈烈,有声有色,本质上必定是贫乏和空虚的。我对一切太喧嚣的事业和一切太张扬的感情都心存怀疑,它们总是使我想起莎士比亚对生命的嘲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
人的高贵在于灵魂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有一句名言:“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
”他的意思是说,人的生命像芦苇一样脆弱,宇宙间任何东西都能致人于死地,可是,即使如此,人依然比宇宙间任何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人有一颗能思想的灵魂。
我们当然不能否认肉身生活的必要,但是,人的高贵却在于他有灵魂生活。
作为肉身的人,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唯有作为灵魂的人,由于内心世界的巨大差异,人才分出了高贵和平庸,乃至高贵和卑鄙。
两千多年前,罗马军队攻进了希腊的一座城市,他们发现一个老人正蹲在沙地上专心研究一个图形。
他就是古代最著名的物理学家阿基米德。
他很快便死在了军队的剑下,当剑朝他劈来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不要踩坏我的圆!”在他看来,他画在地上的那个图形是比他的生命更加宝贵的。
更早的时候,征服了欧亚大陆的亚历山大大帝视察希腊的另一座城市,遇到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哲学家第欧根尼,便问他:“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得到的回答是:“不要挡住我的阳光!”在他看来,面对他在阳光下的沉思,亚历山大大帝
的赫赫战功显得无足轻重,这两则传为千古美谈的小故事表明了古希腊优秀人物对于灵魂生活的珍爱,他们爱思想胜于爱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把灵魂生活看得比任何外在的事物包括显赫的权势更加高贵。
珍惜内在的精神财富甚于外在的物质财富,这是古往今来一切贤哲的'共同特点。
英国作家王尔德到美国旅行,入境时,海关官员问他有什么东西要报关,他回答:“除了我的才华,什么也没有。
”使他引以自豪的是,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拥有不能用钱来估量的艺术才华。
正是这位骄傲的作家在他的一部作品中告诉我们:“世间再没有比人的灵魂更宝贵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能跟它相比。
”
第一重要的是做人
人活在世上,除吃睡之外,不外乎做事情和与人交往,它们构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
做事情,包括为谋生需要而做的,即所谓本职业务,也包括出于兴趣、爱好、志向、野心、使命感等等而做的,即所谓事业。
与人交往,包括同事、邻里、朋友关系以及一般所谓的公共关系,也包括由性和血缘所联结的爱情、婚姻、家庭等关系。
这两者都是人的看得见的行为,并且都有一个是否成功的问题,而其成功与否也都是看得见的。
如果你在这两方面都顺利,譬如说,一方面事业兴旺,功成名就,另一方面婚姻美满,朋友众多,就可以说你在社会上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你的生活是幸福的。
在别人眼里,你便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
如果相反,你在自己和别人心目中就都会是一个倒霉蛋。
这么说来,做事和交人的成功似乎应该是衡量生活质量的主要标准了。
然而,在看得见的行为之外,还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依我之见。
那是比做事和交人更重要的,是人生第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做人。
当然,实际上做人并不是做事和交人之外的一个独立的行为,而是蕴涵在两者之中的,是透过做事和交人体现出来的一种总体的生活态度。
就做人与做事的关系来说,做人主要并不表现于做的什么事和做了多少事,例如是做学问还是做生意,学问或者生意做得多大,而是表现在做事的方式和态度上。
一个人无论做学问还是做生意,无论做得大还是做得小。
他做人都可能做得很好,也都可能做得很坏,关键就看他是怎么做事的。
学界有些人很贬薄别人下海经商,而因为自己仍在做学问就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
其实呢,无论商人还是学者中都有君子,也都有小人,实在不可一概而论。
有些所谓的学者,在学术上没有自己真正的追求和建树,一味赶时髦,抢风头,惟利是图,骨子里比一般商人更是一个币侩。
从一个人如何与人交往,尤能见出他的做人。
这倒不在于人缘好不好,朋友多不多,各种人际关系是否和睦。
人缘好可能是因为性格随和,也可能是因为做人圆滑,本身不能说明问题。
在与人交往上,孔子最强调一个“信”字,我认为是对的。
待人是否诚实无欺,最能反映一个人的人品是否光明磊落。
一个人哪怕朋友遍天下,只要他对其中一个朋友有背信弃义的行径,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否真爱朋友,因为一旦他认为必要,他同样会背叛其他的朋友。
“与朋友交而不信”,只能得逞一时之私欲,却是做人的大失败。
做事和交人是否顺利,包括地位、财产、名声方面的遭际,也包括爱情、婚姻、家庭方面的遭际,往往受制于外在的因素,非自己所能支配,所以不应该成为人生的主要目标。
一个人当然不应该把非自己所能支配的东西当作人生的主要目标。
一个人真正能支配的惟有对这一切外存遭际的态度,简言之,就是如何做人。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幸福或不幸,而是不论幸福还是不幸都保持做人的正直和尊严。
我确实认为,做人比事业和爱情都更重要。
不管你在名利场和情场上多么春风得意,如果你做人失败了,你的人生就在总体上失败了。
最重要的不是在世人心目中占据什么位置,和谁一起过日子,而是你自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面对苦难
人生在世,免不了要遭受苦难。
所谓苦难,是指那种造成了巨大痛苦的事件和境遇。
它包括个人不能抗拒的天灾人祸,例如遭遇乱世或灾荒,患危及生命的重病乃至绝症,挚爱的亲人死亡。
也包括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的重大挫折,例如失恋,婚姻破裂,事业失败。
有些人即使在这两方面运气都好,未尝吃大苦,却也无法避免那个一切人迟早要承受的苦难——死亡。
因此,如何面对苦难,便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重大人生课题。
我们总是想,今天如此,明天也会如此,生活将照常进行下去。
然而,事实上迟早会有意外事件发生,打断我们业已习惯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们的列车会突然翻出轨道。
“天有不测风云”——不测风云乃天之本性,“人有旦夕祸福”——旦夕祸福是无所不包的人生的题中应有之 www. 义,任何人不可心存侥幸,把自己独独看作例外。
人生在世,总会遭受不同程度的苦难,世上并无绝对的幸运儿。
所以,不论谁想从苦难中获得启迪,该是不愁缺乏必要的机会和材料的。
世态炎凉,好运不过尔尔。
那种一交好运就得意忘形的浅薄者,我很怀疑苦难能否使他们变得深刻一些。
我一向声称一个人无须历尽苦难就可以体悟人生的悲凉,现在我知道,苦难者的体悟毕竟是有着完全不同的分量的。
人生的本质决非享乐,而是苦难,是要在无情宇宙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奏响生命的凯歌。
一种西方的哲学教导我们趋乐避苦。
一种东方的宗教教导我们摆脱苦与乐的轮回。
可是,真正热爱人生的人把痛苦和快乐一齐接受下来。
幸福的反面是灾祸,而非痛苦。
痛苦中可以交织着幸福,但灾祸绝无幸福可言。
另一方面,痛苦的解除未必就是幸福,也可能是无聊。
可是,当我们从一个灾祸中脱身出来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是幸福的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其实,“大难不死”即福,何需乎后福?
苦难的价值
人们往往把苦难看作人生中纯粹消极的、应该完全否定的东西。
当然,苦难不同于主动的冒险,冒险有一种挑战的快感,而我们忍受苦难总是迫不得已的。
但是,作为人生的消极面的苦难,它在人生中的意义也是完全消极的吗?
苦难与幸福是相反的东西,但它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直接和灵魂有关,并且都牵涉到对生命意义的评价。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的灵魂是沉睡着的,一旦我们感到幸福或遭到苦难时,它便醒来了。
如果说幸福是灵魂的巨大愉悦,这愉悦源自对生命的美好意义的强烈感受,那么,苦难之为苦难,正在于它撼动了生命的根基,打击了人对生命意义的信心,因而使灵魂陷入了巨大痛苦。
生命意义仅是灵魂的对象,对它无论是肯定还是怀疑、否定,只要是真切的,就必定是灵魂在出场。
外部的事件再悲惨,如果它没有震撼灵魂,也成为一个精神事件,就称不上是苦难。
一种东西能够把灵魂震醒,使之处于虽然痛苦却富有生机的紧张状态,应当说必具有某种精神价值。
无人能完全支配自己在世间的遭遇,其中充满着偶然性,因为偶然性的不同,运气分出好坏。
有的人运气特别好,有的人运气特别坏,大多数人则介于其间,不太好也不太坏。
谁都不愿意运气特别坏,但是,运气特别好,太容易地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是否就一定好?恐怕未必。
他们得到的东西是看得见的,但也许因此失去了虽然看不见却更宝贵的东西。
天下幸运儿大抵浅薄,便是证明。
我所说的幸运儿与成功者是两回事。
真正的成功者必定经历过苦难、挫折和逆境,决不是只靠运气好。
运气好与幸福也是两回事。
一个人唯有经历过磨难,对人生有了深刻的体验,灵魂才会变得丰富,而这正是幸福的最重要源泉。
如此看来,我们一生中既有运气好的时候,也有运气坏的时候,恰恰是最利于幸福的情形。
现实中的幸福,应是幸运与不幸按适当比例的结合。
在设计一个完美的人生方案时,人们不妨海阔天空地遐想。
可是,倘若你是一个智者,你就会知道,最美妙的好运也不该排除苦难,最耀眼的绚烂也要归于平淡。
原来,完美是以不完美为材料的,圆满是必须包含缺憾的。
最后你发现,上帝为每个人设计的方案无须更改,重要的是能够体悟其中的意蕴。
快感和痛感是肉体感觉,快乐和痛苦是心理现象,而幸福和苦难则仅仅属于灵魂。
幸福是灵魂的叹息和歌唱,苦难是灵魂的呻吟和抗议,在两者中凸现的是对生命意义的或正或负的强烈体验。
幸福是生命意义得到实现的鲜明感觉。
一个人在苦难中也可以感觉到生命意义的实现乃至最高的实现,因此苦难与幸福未必是互相排斥的。
但是,在更多的情况下,人们在苦难中感觉到的却是生命意义的受挫。
我相信,即使是这样,只要没有被苦难彻底击败,苦难仍会深化一个人对于生命意义的认识。
痛苦和欢乐是生命力的自我享受。
最可悲的是生命力的乏弱,既无欢乐,也无痛苦。
多数时候,我们生活在外部世界上,忙于琐碎的日常生活,忙于工作、交际和娱乐,难得有时间想一想自己,也难得有时间想一想人生。
可是,当我们遭到突如其来的灾难时,我们忙碌的身子一下子停了下来。
灾难打断了我们所习惯的生活,同时也提供了一个机会,迫使我们与外界事物拉开了一个距离,回到了自己。
只要我们善于利用这个机会,肯于思考,就会对人生获得一种新的眼光。
一个历尽坎坷而仍然热爱人生的人,他胸中一定藏着许多从痛苦中提炼的珍宝。
阅读的价值
我这一辈子读书有三个特点,第一个是“不务正业”。
意思是没有受自己专业的限制,什么书都看。
大学学的是哲学系,看的多是文学书。
我觉得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没人规定你必须干什么。
上哲学系,完全是偶然的,没有必要受那个限制。
一个人最重要还是让自己完整一点,觉得实际上像文科,文史哲真的不分家,没有界限,都是精神生活的一个部分,之间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
他什么书都看,不受专业的限制。
这一点直到后来在社科院从事哲学工作,我们所对我仍然有这个评价,说周国平不务正业,什么都干。
第二个特点是“不走弯路,直奔大师”。
一个人一辈子能够用来读书的时间是很有限的,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比较平庸的作品上面。
我觉得一个人读什么样的书,其实跟自己的精神成长的关系非常大,可以说你吸取了什么样的营养,你的精神就会长成什么样的状态。
古希腊有一个哲学家,他说过有人很奇怪,明明喜欢哲学,但是不去读哲学家的著作,反而去读旁边介绍哲学的著作。
这就像有一个人爱上女主人,可是他怕麻烦,就向女仆求婚,这很可笑。
第三点,尽管我是读经典,但是我“不求甚解,为我所用”,这是我的第三个特点。
真正要搞一个课题,必须是很认真的弄清楚它的原意是什么。
但对一般的阅读来说,没有必要去死抠含义是什么,如果读的过程中不感兴趣,你可以跳过去,慢慢的,不求甚解,随着积累,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你读那些书非常愉快,可以把它当闲书一样读。
我想这个过程实际上也是为我所用,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我们排除做学问很实际的目的,读书就是我在吸取营养,把自己丰富起来。
我自己感觉,读书最愉快的是什么时候,是你突然发现“我也有这个思想”。
最快乐的时候是把你本来已经有的,你却不知道的东西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