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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这身在庙宇心向红尘的奇女子,才华馥仙,在女子众多的大观园也是最受人敬佩的,才华如黛玉、湘云都对她皆是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的诗仙在此,却天天在纸上谈兵。
她本是闺阁女子,如今却要和清风古佛做伴,没有同龄人可以交流,她的寂寞是如此显而易见。在大观园女儿国中只有宝玉可以寄托一个青春女子的感情,只有他会喜欢女儿的清爽、喜欢女儿的纯净。她的感情世界是矛盾的、纠结的,一边是礼教条规的束缚,一边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她再怎么克制自己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在那样一个礼教森严的社会自由的感情是不被认同,黛玉就是很好的例子,就算贾母再爱她也是不会允许她和宝玉的爱情,更何况妙玉?一个身在佛门的女尼,怎么敢有不被认同的情欲!妙玉,一个高傲的人,怎么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境地,她只有压抑自己“世难容”感情,在浊世中生存。
古来很多如同妙玉般的高洁之人在流言口舌中蒙受污名而亡,真是“过洁世同嫌”!
《红楼梦》第五回中专论妙玉的那支《世难容》的曲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脓,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作者以“世难容”三字来评述这只曲子,这三字不仅概括了妙玉多方面的复杂性格,也道出了她曲折独特的一生。妙玉那“世难容”的思想性格和她那“世不容”的生活道路,决定了她不同的感情世界。
妙玉不是闺阁小姐,而是一个身披袈裟,手持念珠的佛教弟子。在书中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大观园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林之孝家的这样向王夫人介绍妙玉:“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
妙玉的出家并非出于自愿。她不似宝玉、惜春的看破红尘而遁入空门,而是因为自幼多病,找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的情况下被迫入了佛门。“自幼走向佛门是精神解脱,被动走向佛门是精神禁锢,妙玉是后者而非前者。”(1)所以,她有许多的不甘和挣扎。“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磨炼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2)由此可见,妙玉以后的身心无法合而为一,无法一心向佛是有根可究,有源可寻的。她是在一种被逼迫的环境下不可选择的进入佛门的,我们常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妙玉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要一心打破佛家的清规戒律,渴望自由、亲情与爱情,也是她反抗压迫的自然表现。
其实,我们只要细读《红楼梦》就会发现妙玉与佛教是格格不入的。她自称槛内人、畸零人,格调高贵,虽然沦落在贾府大观园私家襄赞的小庵但给人印象极其小资;她喜欢读庄子,自认不可轻亵,凌然莫犯;精奕道,谙音律,举凡花卉盆景,古玩茶饮,无一不是高水平,而这些与佛家的“四大皆空”是不相容的。佛家讲“六根清净”摒绝世俗的一切欲望。而妙玉跟“六根清净”相去甚远,她对茶品、茶水、茶具有着那样的讲究,这与孔夫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佛家是讲“世法平等”的,但妙玉却将吃茶之人分为四等。《般若经》上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妙玉却不是这样,她人虽在栊翠庵,心却已飞向了庵外的红尘世界。这些姑且不论,单是妙玉与《红楼梦》中的其它僧道佛尼也是有所不同。她不似“癞头和尚”、“跛脚道人”的“渺渺”、“茫茫”,也不似马道婆,张道士的虚伪、奸诈。她美丽、聪慧,“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她孤僻、高傲,“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妙玉本是读书仕宦之家的闺阁小姐,理应生活在“红粉朱楼”之中,却被迫在这古殿青灯旁,伴着木鱼经卷了此一生,她又是多么的不甘心,她必须去抗争、去奋斗。
妙玉自称是“槛内人”,实际上她并未能迈出尘世的门槛儿。她出身读书仕宦之家,这使她具有一种雅洁之气。从禀性上看,她又是一个极其高洁的女尼,喝茶的方式就是很好的证明:妙玉沏茶用的水是梅花上收的雪融化的;刘姥姥用她的杯子尝了口茶,她就嫌脏弃掷;到惜春处闲坐,她也带着自己的茶具。
贾府里与妙玉性情相投的有四人:一个是邢岫烟,一个是惜春,一个是黛玉,一个是宝玉。但是这四人也并非全是与妙玉相契无间。邢岫烟幼时曾妙玉识字,妙玉与岫烟交往,多半是出于师生之谊,未必真心推重岫烟。惜春虽与妙玉有共同的语言,但惜春身上多的是烟火气,少的是灵气。妙玉与她在一起谈经论佛可以,但要进行心灵交流,妙玉恐怕还认为惜春差一截。黛玉本是一个高洁孤僻之人,可妙玉的高洁与孤僻又胜黛玉三分,以致黛玉也有了远妙玉之意;如果说宝玉对黛玉还有一种俗情的话,那么他对妙玉有都不敢有这种感情,此情即使偶一闪念,他也会视为罪过,他对妙玉有的只是一种敬重之情。这样看来,宝玉对妙玉的疏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了。正值青春芳龄的妙玉,在需要朋友的年龄周围却没有一个朋友,她独守静庵,心中孤苦可知。
“妙玉是一个既亲和社会又远离社会的人”。(3)她把自己的一缕情丝,束缚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梦幻之中。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妙玉对宝玉的感情有所表现,那是种朦胧感情、是种潜意识的爱。“那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他出去,宝玉悄悄的随后跟了来……又见妙玉另拿了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杯,递与宝钗。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杏犀乔’。妙玉斟了一乔与黛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这一回把妙玉对宝玉的朦胧感情刻画了出来,一个有点洁癖的人“仍将前番自己常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可见在心里对这个人是不一样的`,最少和对黛玉、宝钗是不一样的。宝玉是未出家之人,又刚吃过酒肉,难道妙玉就不嫌他“肉食腥脓”吗?在之前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她都嫌脏,宝玉说要把茶杯送给刘姥姥时,妙玉说“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而宝玉却能用妙玉“常日”用的茶具饮茶,并且是“仍”,可见并非第一次,这就说明妙玉对宝玉有着不同于一般的感情。给黛玉、宝钗的爮斝杯与杏犀乔是稀奇宝贵,但这也更衬托出妙玉将绿玉斗斟茶给宝玉的更加稀奇宝贵,宝玉却未察觉出妙玉的此番苦心。他说:“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听了此言,既刺痛了她,又提醒了她。因此她说:“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了”。随后又用了一个障眼法来转移钗、黛的注意力。用一只九曲十杯一百二十蟠虬整雕竹根的大盏来代替绿玉斗,又发了一通“饮牛饮驴论”,同时说:“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中宝玉因落了第,李纨要他去栊翠庵折一只梅花插瓶,并命人跟了他去。黛玉忙拦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纨点头称是,聪明的黛玉已经察觉妙玉对宝玉不同于一般的感情了,但愚钝的宝玉却只说出“不求大土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仍以为妙玉乃是一个不可企及的高洁之士。此回妙玉并未亲自出场,但这种侧面烘托却更见效果。对于乞梅的过程,只宝玉一句“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但对于这枝乞来的梅,作者却作了详细描绘,“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足见妙玉对宝玉的重视,就连给他的赏梅用的梅花也是开的别样雅致。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宝玉、宝琴、岫烟、平儿四人同一天过生日。岫烟与妙玉相识多年,有半师之交,情义深厚,她过生日妙玉并无任何表示,却偏偏给宝玉送了“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的粉笺,连岫烟也觉得奇怪。
第八十七回“感秋深抚琴悲往事,坐禅寂走火入邪魔”中,一个月白风清的静谧的秋夜里,妙玉和宝玉在惜春处相见。妙玉见了宝玉“突然把脸一红”而且“微微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红晕起来。”后来她痴痴的问宝玉“你从何来?”宝玉答不出,红了脸,惜春从旁打趣,妙玉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也脸红,马上表示要回家,她和宝玉一起在潇湘馆附近听了林黛玉弹琴后,回到禅堂“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后来竟至于“魂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腾”,弄得精神错乱,完全丧失理智,几乎发疯,生了一场大病,这病当然不是什么“走火入魔”之类的鬼话所能解释得了的,它正是不可压抑的剧烈的内心矛盾和冲突发展到理智所能控制的限度之外的一种自然反应。
妙玉就是在这种道德与情感的夹缝中求生存,造成了她孤僻怪异的性格,“世人皆脏,唯我独洁”。这是她对当时整个压迫她的社会恶势力的一种无声的反抗。但妙玉的内心世界是善良的,并且有着"馥比仙"的才华,连黛玉和湘云都自叹弗如,即便如此也是难逃命运的安排。